代聯會主席這大位,對於一位初中、高中都沒畢業,僥倖考上全國第一學府的我而言,簡直是乞丐變王子的奇遇。

一九七三年九月開學,我從謝復生手上接到代聯會的大印,正式就任主席,依例也當選了台大學生活動中心總幹事,成為台大學生活動的核心。

為了落實民主的理念,也考慮台大人的特質,我決定將代聯會的組織改為瑞士的委員制。因為我研究過去幾屆代聯會都是採內閣制,是以代聯會主席為首長,各部總幹事類似內閣閣員,形成科層式的組織架構,這種上下位階的領導方式,容易造成「少數統治」,也使不服輸的台大人不願屈就基層幹部,事實上證明,委員制的架構運作暢如。在準備擔任主席之前,我大量閱讀了領導學方面的書籍,其中光啟社出版的《領導》影響我最大,強調領導是類似耶穌與門徒之間的關係,以僕人的態度去對待工作伙伴就是成功的領袖。所以,我下放權力到各部總幹事,讓他們在自己領域中獨當一面,充分自主,代聯會主席的角色則是做總幹事與訓導處課外活動組之間的橋樑,爭取預算與協調場地等打雜角色,這使我與各總幹事之間的關係,非常融洽。

台大代聯會是向全校代表大會負責,經費是台大學生註冊時一併由學校代收,每位學生一學期十元,以當時台大學生一萬二千人計,全年預算是二十四萬左右。扣除了例行的固定開支,如每週放映電影;固定的節慶晚會;以及補助其他社團等,是不夠用的,必須在每一次活動,向學校或黨部等單位申請補助。此時,我的溝通能力就發揮了功效。

經過了七○年前後的學生運動,執政當局對台大學生的「課外活動」可是臨淵履薄,一方面需要青年支持政府,以對內強化政權正當性,對外爭取國際同情,一方面又惟恐學生「走火入魔」,重演大陸赤化前的群眾運動。我深刻了解國民黨的態度,但不願做乖乖牌,所以,我向學校當局力陳,各項政治集會應以代聯會主導,如此才能使不同的聲音多元呈現。否則,若由激進社團舉辦,他們勢必邀請反國民黨的意見領袖而形成一面倒的聲音。這建議學校聽進去了,所以,我一上任就舉辦中央民意代表增補選的座談會,針對萬年國會展開辯論,轟動台大校園,成功打響了第一炮。

除了政治議題座談會之外,代聯會也規畫了一系列的公共政策的演講,邀請行政院重要部會首長與台大學生面對面的溝通,基於尊重這些重要來賓,我都會到各部會當面邀請或親自接待,因此有機會與許多重要黨政高層互動。其中印象最深刻的是經濟部長孫運璿與外交部政務次長楊西崑。

孫運璿部長的演講


  當時孫運璿的女兒是在台大就讀,所以我們一邀約,他就爽快的答應了。在演講的當天晚上,孫部長是坐國產裕隆公務車來學校,衣著深藍的西裝,儀表非凡。正式演講時,聲音宏亮,不用演講稿,卻條理清晰,數字引用精確,嬴得滿場台大人的熱烈掌聲。演講結束後的提問,更是實問實答,言簡意賅,使聽眾意猶未盡,會後不少同學都追著部長繼續請教,當時我就感覺到孫部長一定會更上一層樓,果然,幾年後他被蔣經國提名為行政院長,領導台灣經濟邁向另一高峰。

外交部次長楊西崑有「非洲先生」之稱,當年聯大保衛戰的輸嬴關鍵是第三世界國家的投票,其中又以非洲國家最為重要。可惜不敵國際現實,最終我們仍被「北京」取而代之。由於外交情勢險惡,所以我們邀請楊次長來台大的演講也是未演先轟動。當天我在台大門口迎接次長,一同坐他的座車到體育館,途中他問我說:「台大學生最近怎樣?」我說:「很用功,但太現實了。」他立刻回話說:「現實是對的,我們的國家就是要面對現實的國際社會。」我接著說:「您說的現實是務實,我所說的現實,是功利。」很快的,我們就到達會場,結束短暫的對話,但這段交談,一直在我腦海中,迄今記憶深刻。

我在政治系的學習,幫助我對於政治性活動的設計。面對保釣後的學生運動,蔣介石周遭的人不是保守,根本是反動,無視於七○年代東西方「和解」的大趨勢,與美國與中共關係正常化的政治現實,對外仍堅持代表中國的政治神話,對內主張不變的憲法法統。這種立場在台大,除了權貴子弟外,根本沒有「市場」。我的個性不是革命派,也非反動派,基本上是採取亞里斯多德的「中庸」原則行事。很慶幸的,這立場並未遭到左右夾攻的困窘。

我在「政治文化」課程上學到,縱令在民主先進的美國、英國其公民熱衷參與政治的比例也不超過三成,這使我注意到台大學生關心政治的比例可能不超過一成,所以,代聯會必須考慮到政治以外的活動可能更能服務多數的台大人,這想法幫助我開拓了視野,也見識到台大人多才多藝的一面。

也許是個性及家庭的因素,我自幼興趣很狹窄,看武俠及文藝小說就佔了課餘時間的多數,戶外活動最多是騎自行車到處閒逛。流行文化的搖滾、跳舞等,我簡直是白痴。還好有代聯會的參與,我才注意到這些文化領域是如此的普及於周遭。為了在年終舞會開舞,我還向朱雲漢學了一個晚上的三步,四步。

台大節的嘉年華會


  在代聯會舉辦的舞會及新年晚會,我看到遠比參加政治座談會多的參與人潮,這些場合中,我感覺到的是快樂、歡愉、友情的氛圍,與政治集會的批判、抗議與對立,簡直是不同的世界。這強烈的對比,在在衝擊我對人們參與公共社群的價值觀念,政治人是太嚴肅的看世界,人生應有更多元的活動。於是,我與代聯會的總幹事共同商議,改變下學期的活動方向,這就導致了「台大節」的大計畫。

台大節的構想是結合每年舉行的園遊會與各國文化節的嘉年華會。郭炎秘書長規畫將台大各系學會之參展,與國外來台就讀的僑生與外國學生之文化介紹的展場結合,可以說是本土化與全球化的文化表演,此計畫在代聯會各部總幹事的分工協調下,籌辦了三個月,終於在次年三月盛大舉行,共計有全校各社團、學會僑生、外籍生等一百五十多個攤位,從校門口開始,沿揶林大道一直排到新生大樓,場面可謂空前絕後。

是日園遊會是由閻校長與各國駐華使節共同剪彩揭幕,共有三萬多人參加,各大傳播媒體皆大幅報導這次有別於過去的嘉年華會,特別著墨於美國、日本、韓國、馬來西亞、越南,甚至伊朗等學生所佈置的攤位及文化展示。此活動是我在代聯會主席任內,最引以為傲的事件。它雖然不像「百萬小時奉獻運動」,引起如此大的社會關注及影響,但就台大人參與的角度來看,它是真正服務到代聯會的「主人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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